2024 年首爾冬夜的戒嚴事件,令韓國重新站在民主的十字路口。
撕裂的三個月后,尹錫悅迎來審判。據央視新聞消息,當地時間 4 日上午,韓國憲法法院就總統尹錫悅彈劾案進行宣判,憲法法院通過彈劾案,宣布罷免總統尹錫悅。
繼 2017 年樸槿惠被彈劾下臺之后,尹錫悅成為第二位被彈劾下臺的韓國總統。
隨后,尹錫悅發表對國民談話稱,沒能達到預期,非常遺憾。從 “ 反腐英雄 ” 到 “ 憲政破壞者 ” ,尹錫悅到底做錯了什么?
“錯誤的提拔”
至少在前總統文在寅看來,尹錫悅的上位就是一次 “ 錯誤的提拔 ” 。
檢察官出身的尹錫悅, 2016 年因徹查樸槿惠 “ 閨蜜干政門 ” 聲名鵲起,次年他被文在寅任命為檢察廳長,并先后完成了對韓國前國防部長金寬鎮和前總統李明博的起訴。 2019 年 6 月,他被文在寅破格提名為韓國檢察總長。
文在寅曾評價尹錫悅 “ 不畏權勢 ”“ 以不被任何人左右的態度、公正處理權力型腐敗 ” 。他在卸任后的一次采訪中也坦言: “ 我選擇他,是因為他敢于挑戰權力。 ”
從當時的韓國政治氛圍來看, 2017 年 “ 燭光革命 ” 后,民眾對政治清廉的期待達到頂峰,尹錫悅的 “ 正義 ” 人設恰好填補了這一空白,成為文在寅反腐行動的 “ 利刃 ” 。
然而,文在寅后來表示: “ 那個決定讓我后悔到今天。 ”
在尹錫悅被提拔的那一年,文在寅進行 “ 檢察改革 ” 。這是韓國政治史上一次深刻的權力重構,也直接導致了文在寅與尹錫悅的決裂。
此次行動的背景是:韓國檢察機關長期擁有偵查、起訴和公權監督的 “ 三位一體 ” 特權,被稱為 “ 韓國總統的劊子手 ” ,歷任總統下臺后多因檢方調查身陷囹圄,包括李明博、樸槿惠等。
為打破這一惡性循環, 文在寅于 2019 年推動設立 “ 高級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 ” (公調處) ,將檢方的偵查權剝離至警方,并賦予公調處獨立調查高官腐敗的權力。
值得一提的是,文在寅曾在回憶提拔尹錫悅的原因時稱,時任青瓦臺民政首席曹國面試了 4 位檢察總長候選人,另外 3 位都明確表示反對 “ 檢察改革 ” ,只有尹錫悅積極支持。然而尹錫悅上位以后,曾公開批評公調處是 “ 政治工具 ” ,并拒絕配合改革進程。
與此同時,文在寅的改革也遭遇保守派與財閥的激烈反撲。三星集團通過旗下媒體《中央日報》社論施壓: “ 改革應以經濟穩定為前提。 ” 后來《朝鮮日報》曝光, 尹錫悅的競選資金中, 37% 來自保守財團。
2021 年,尹錫悅辭去檢察總長職務,加入最大在野黨國民力量黨,宣稱要對文在寅政府進行 “ 積弊清算 ” ,并誓言 “ 若當選總統,必徹查文在寅 ” 。
2022 年,尹錫悅以 0.73% 的微弱優勢打敗當時的共同民主黨候選人李在明,當選大韓民國第 20 屆總統,用一年時間完成了從政治素人到國家領袖的跨越。
文在寅的幕僚曾警告: “ 尹錫悅容易沖動,難以自我克制。 ” 多年后,文在寅也承認: “ 我選錯了人。 尹錫悅的 ‘ 正義 ’ 只是權力的面具。 ”
“孤島式”的統治
韓國媒體曾評價 尹錫悅的執政風格為 “ 檢察官式威權 ” ,表現為外交激進主義、對抗性執政風格和權力集中化, 這些特點在政策推行和危機應對中展露無遺,也為后面的危機爆發埋下引線。
執政初期,尹錫悅以親美路線重塑外交,主張廢除文在寅的 “ 三不政策 ” ,推動追加部署薩德系統,甚至在白宮為拜登獻唱美國歌曲。為了配合美國 “ 印太戰略 ” ,他在強征勞工賠償問題上對日讓步,被國內輿論痛斥為 “ 屈辱外交 ” 。
尹錫悅所在的國民力量黨在國會僅占少數席位,但其執政風格卻充滿對抗性。 2024 年國會選舉失利后,尹錫悅拒絕與在野黨對話,甚至宣稱 “ 國會無權干涉總統權力 ” 。
上任兩年半內,尹錫悅 25 次動用總統否決權,創下韓國憲政改革 40 年來的紀錄。 比如面對國會要求調查其妻金建希涉嫌操縱股價的決議,他連續三次動用否決權,稱其為 “ 政治迫害 ” 。
此外, 尹錫悅的權力邏輯還與財閥利益深度綁定: 2024 年他任命財閥背景的金龍顯為國防部長,引發 “ 軍事 - 資本復合體 ” 的質疑。一名匿名議員透露: “ 尹錫悅的辦公室常出現財閥說客,他們帶著文件袋進出,像在自家公司開會。 ”
這種親財閥政策加劇了韓國社會的結構性矛盾:民間貧富差距擴大,青年失業率攀升,進一步削弱了尹錫悅的執政根基。
目前韓國社會中, 保守派支持者 (多為老年人與地方選民) 視尹錫悅為 “ 秩序捍衛者 ” ,進步派與年輕群體則譴責其 “ 民主倒退 ” 。
這也就有了后來那一幕,戒嚴當晚,國會議員在民眾幫助下翻墻從窗戶進入國會,議員的輔佐官與秘書們也筑起路障,阻擋軍隊闖入議場。
長期以來對抗性的作風,最終導致尹錫悅的執政變成 “ 孤島式的統治 ” ,從而引發戒嚴之后的國會跨黨派彈劾, 204 票的高支持率連執政黨高層也倒戈相向。
違憲的權力豪賭
事后披露的種種細節,更是暴露了尹錫悅在掌權上的傲慢。
韓國《憲法》第 77 條明確規定,戒嚴令必須經國務會議審議。然而,尹錫悅的戒嚴程序僅召集 11 名國務委員,會議持續 5 分鐘,中小企業部長吳姈姝被 4 通電話催趕到場,只為湊足法定人數。
韓國前外交部長趙太烈曾試圖勸阻,被尹錫悅斥責: “ 外交官不懂國家安全! ”
《韓國戒嚴法》規定,戒嚴僅適用于 “ 戰時或國家緊急狀態 ” ,然而尹錫悅發動戒嚴的源頭是認為在野黨提出的預算削減案是在 “ 玩弄 ” 國家財政。
當時韓國國會呈現“朝小野大”的局面,但反對黨在國會席位未超過三分之二,成為尹錫悅鋌而走險發動戒嚴、并試圖以軍事手段壓制反對派的底氣之一。
后期尹錫悅“啟蒙性戒嚴”的說辭,也被輿論嘲諷為“政治獨裁的遮羞布”。
事實上,相比樸槿惠的“親民路線”和李明博的“務實保守”,尹錫悅的執政更接近全斗煥式的“危機動員”。他將反對派定義為“反國家勢力”,并宣稱: “法律是維護秩序的工具,必要時需打破程序。”
根據一份被曝光的軍方“抓捕名單”,戒嚴當晚,李在明等68名反對派議員被尹錫悅列為目標。前特戰司令郭種根的證詞顯示:尹錫悅曾直接下令“砸碎大門進入國會”,并要求士兵使用電擊槍和實彈。國情院前高官洪壯元公布錄音的錄音也顯示,尹錫悅曾表示:“不聽話的議員,全部抓起來!”
前國情院官員洪長元在庭審中稱:“總統單方面決策,將國家推向憲政危機。”
尹錫悅律師團曾援引美國特朗普案,主張“總統行使憲法權力不受司法審查”,但韓國憲法法院明確駁回, 強調“民主基本秩序”高于總統特權。
歷史的回響
孤島式的統治、外交路線的失衡、總統權力的濫用,最終讓尹錫悅走向政治深淵。
然而回看歷史,尹錫悅的行為也有著獨特的路徑依賴。 數據顯示, 自 1948 年建國以來,韓國曾 16 次拉響戒嚴警報,其中 12 次與鎮壓民眾有關。
最早的戒嚴始于 1948 年 10 月,當時韓國政府成立不到兩個月。首任總統李承晚為鎮壓濟州島起義,在戒嚴法尚未頒布的情況下,直接套用日本殖民時代的軍事鎮壓模板,將島嶼變成焦土。這場屠殺中,濟州島每 10 人中就有 1 人喪生,幸存者至今不敢公開談論那段歷史。
韓國作家韓江曾在《不做告別》中以文學之筆揭開這段傷疤: “ 死者的血滲入土地,卻在地表結成了沉默的痂。 ”
這種暴力傳統在冷戰陰影下不斷進化。1961年樸正熙通過軍事政變上臺后,將戒嚴令升級為“國家安保”工具:他修改憲法,用《國家安保法》將數萬知識分子、學生甚至普通市民打入“赤色分子”黑名單。
2024年,當尹錫悅宣稱戒嚴旨在“鏟除反國家勢力”時,他口中的“國家理性”實則植根于朝鮮半島未愈的傷口。
必須要提及的一個背景是, 由于朝韓尚未宣布終戰,韓國至今仍是與朝鮮處于敵對狀態的準戰時國家。
韓國思想家白樂晴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,朝鮮半島的分裂已在朝鮮戰爭后的70 多年“非戰非和”狀態下,在南北巧妙的共生關系中,逐漸演變固化為一種體制,他將之命名為“分裂體制”。 而分裂體制的一個重要特征,便是雙方內部會不斷自我繁殖鞏固分裂的動能,從而使得分裂難以輕易化解。
韓國的戒嚴史便是典型例證。總統可以隨時以“國家存亡”為由,將異見者定義為“敵人”;政府可以隨時利用分裂的現實來制造“國家緊急狀況”,以合理化對國內反對者的鎮壓。《國家安保法》第7條中“贊揚、同情朝鮮”的模糊罪名,就像一把鈍刀,日復一日地切割著社會的言論自由。
無論如何,這場危機都已暴露韓國民主制度的缺陷:當民選領袖以法律之名踐踏法律時,制度能否自我糾錯?
答案或許不在法庭,而在街頭舉著“1987≠2025”標牌的普通市民手中。
(本文信息綜合韓聯社、路透社等外媒)
參考文章
[1]?尹錫悅上臺第一件事,不去青瓦臺,現身地下掩體,牢牢抓住軍權
[2]?韓媒:尹錫悅彈劾案迎來“收尾階段”,緊急戒嚴與逮捕名單成核心爭議
[3]?宣布參政不到一年?“政治素人”尹錫悅當選韓國總統
[4] 8小時生死辯論,韓憲政地震一觸即發:尹錫悅案或重塑韓國權力游戲規則
[5]?人物韓國新當選總統尹錫悅:政壇素人“出道”即登頂
[6]?尹錫悅彈劾案宣判在即 韓國警方將實施最高級警戒
[7]?執政黨高層集體倒戈,尹錫悅成‘棄子’,甩鍋中國遭韓媒駁斥
[8]?韓國雙雄的政治軌跡:尹錫悅的困局與文在寅的遠見
[9]?尹錫悅彈劾案宣判在即 韓國擬部署逾萬名警力
[10]?青瓦臺魔咒來了,深陷泥潭的尹錫悅終于祭出殺招:"干掉"文在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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